“五嶺北來峰在地,九州南盡水浮天。”嶺南大地倚山臨海,地勢開陽。自古以來,嶺南人采中原之精粹,納四海之新風,融匯升華,自成宗系,形成別具一格的嶺南文化,且務實、開放、兼容、創新之風至今賡續不斷。而其文脈之傳承,實有賴于歷代學者開館授徒,薪火相傳。尤其是書院產生之后,學派紛呈,名人輩出,在中華文化之林中獨樹一幟。
學海堂
辦學體制更臻完善 用人不拘一格
專勉實學 任用學長不看“學歷”
學海堂之名是阮元推崇今文經學家何休而來的,他在《學海堂集序》中說:“昔者何邵公學無不通,進退忠直,聿有‘學海’之譽,與康成并舉,惟此山堂,吞吐潮汐,近取于海,乃見主名。”學海堂倡導經詁樸學的教學和研究,同時它的文學教學活動也非常活躍。 與詁經精舍相比,學海堂的辦學體制更臻完善。它廢除了山長制度,設立學長制度。較之傳統的山長制,學長制體現出分工、協作、制衡結合的特點。 在當時,省會各大書院的山長多以進士以上充任,不少還是頗具名望的名儒。學海堂首批八位學長由阮元親自指定,分別是吳蘭修、趙均、林伯桐、曾釗、徐榮、熊景星、馬福安、吳應逵。從“學歷”上看,八人都算不得特別突出,功名最高的吳蘭修等六人也不過是舉人,趙均、曾釗只是貢生而已。這是為什么呢? 實際上,阮元在廣州創辦學海堂,目的在“首勸經史,而詩賦具備,唯獨不授舉業,專勉實學”。其辦學特點是不專尚八股、理學,重經文史學之切實學問研究;倡導“實事求是”“無征不信”的學風,“擇師而從”的教學制度,因材施教的教學措施,自由研究的學術風氣;在訓詁、音韻、文字之外,又設立天文、數學、地理、歷法等各種學科。
八位學長雖然功名不高,但都精研經學,且各有真才實學,學術特長也各不一樣,正是“專勉實學”的學海堂所需要的,也是阮元培養政事人才所需要的。而在學海堂所有的55名學長之中,甚至還有僅為生員的鄒伯奇。但鄒伯奇“精研天文、歷算、輿地之學”,被認為是中國最早發明照相機的人。他擔任算學科教員,正體現出阮元不拘一格的用人原則。 不過應該注意到,學海堂雖然“不授舉業”,但并非排斥科舉,而是因為科舉所需的學業內容,在當時士子們所接受的多年教育中已經有充足的體現,沒有必要重復。實際上,徐榮、馬福安兩位學長后來也各自中了進士。
人才濟濟
與眾多名校淵源頗深
學海堂從創建到光緒二十九年(1903),其存在的80多年時間里,培養了大批人才,成為廣東最高學府。堂內有文淵閣,藏書甚豐,相當于今天大學的圖書館。阮元在離開廣州赴任云貴總督之前,特意制定學海堂章程,以保證學海堂按照他的理念發展。
“領海人物,蒸蒸日上,不致為風氣所囿者,學海堂之力也”。1930年,在學海堂書院、菊坡精舍與應元書院的基礎上創辦了廣州市第二中學。作為廣東學術文化的中心,學海堂的影響遠播廣東之外。廣州市第二中學李穎、劉沛新兩位老師指出,眾多學海堂弟子在各地的辦學和任教,擴大了學海堂辦學體制及其辦學思想的影響力,引領了時代的教育改革。
陳澧曾任27年學海堂學長,后任菊坡精舍山長,梁鼎芬、廖廷相等為陳澧弟子,形成“東塾學派”。
梁鼎芬出任廣雅書院第一任山長。隨后梁鼎芬以武昌知府的身份兼任張之洞創辦的兩湖書院院長(弟子有章士釗、唐才常、黃興、宋教仁、李四光等)和方言學堂監督(武漢大學前身)。
朱次琦在廣東南海辦九江禮山草堂,康有為是其弟子。康有為在廣州偕梁啟超創辦萬木草堂。
周汝鈞在北京參與創辦強學書局,后辦通藝學堂,再后并入京師大學堂,此為北京大學前身。
胡漢民于1921年參與創辦私立執信學校,并于1924年參與籌備中山大學。
學海堂、菊坡精舍的弟子門生在香港舉辦學海書樓,延續學海堂余脈,香港大學中文系亦與之密切相關。
阮元,“清代經學名臣最后一重鎮”
學者李緒柏在《清代廣東樸學研究》中指出,嘉慶二十二年(1817),阮元調任兩廣總督,坐鎮廣州,在粵九年,“使文化事業燦然可觀,成為廣東學術的轉折點。”李緒柏指出,阮元在廣州期間,“仿浙江詁經精舍興辦學海堂,造就一批出色的學者……”學海堂是阮元督粵期間在文化上最重要的成果之一,也是廣州書院發展歷史的一個標桿。 阮元是江蘇人,在浙江巡撫任上于杭州西湖孤山之麓創立了詁經精舍,親自為師。
1817年12月22日,作為兩廣總督的阮元抵達廣州。1820年4月,他在廣州城西文瀾書院(今下九路文瀾巷一帶)創辦學海堂,1824年遷至越秀山辦學。漢代經學大家何休,治學嚴謹、通經致用,所謂“學無不通,聿有學海”。阮元尊崇何休,故將書院定名“學海堂”。
阮元的淵博學識和崇高地位產生了巨大的影響,著名學者錢穆說:“(阮元)實清代經學名臣最后一重鎮。”梁啟超認為:“同是一嶺南,假使無阮文達為之師,則道咸之后,與其前或不相遠,未可知也。” 清中期之后,經世致用之說大興。阮元重視實學的態度,自然貫徹于學海堂的教育之中。而以學海堂為大本營的新學派“東塾學派”也是在這種背景之下登上學術舞臺的。
廣雅書院
具備了近代化學堂的雛形
按照《廣東省志·教育志》的說法,廣東的中等教育,在晚清時期是沒有明確劃分的,只由各縣的部分書院擔負,“較早出現而又具有中等教育規模的,要算廣州的廣雅書院”。 1884年,張之洞出任兩廣總督,倡議在廣州創辦廣雅書院和廣雅書局。他在《創建廣雅書院奏摺》中寫道:“因于廣東省城西北,五原源頭鄉地方,擇地一區,其地山川秀杰,風土清曠,建造書院一所,名曰‘廣雅書院’”。 不久,清廷批準了這個奏摺。奏摺全文刻在石碑上,至今仍保存在廣雅中學內。所謂“廣雅”,取自“廣者大也,雅者正也”的意思。 張之洞隨即著手籌辦廣雅書院,以城西彩虹橋附近為院址。1888年6月8日落成,舉行了開學禮,整個建筑工程用銀13.88萬兩。 當時的廣雅書院,總面積約124畝,有東西精舍2間,廣東學生100名住東齋,廣西學生100名住西齋。另有10個齋作為教師及工作人員的住所。院內有“冠冕樓”一座,也就是藏書樓。因宋代名儒周敦頤(濂溪)曾到過廣州,所以書院里建了一座“濂溪先生祠”,此外還有觀瀾堂、蓮韜館、清佳堂、一簣亭等,水池、樹林點綴其間,風景優美,設施完備。
廣雅書院制訂的《廣雅書院學規》共27條,是廣東省最早出現而又比較完備的學規,保存了很多當時的教學和管理細節,從其中可見,廣雅書院的管理與當時新式的西洋學堂已有接軌,具備了近代化學堂的雛形,為后來的書院改學堂做了鋪墊。 1897年,清廷廢八股,第二年廣雅書院設立西學堂。1901年,清廷飭令廢書院、設學堂,廣雅書院次年改為兩廣大學堂,1903年改為兩廣高等學堂,1906年改為廣東高等學堂,1911年附設中學,1912年改為廣東省立第一中學,1928年更名“廣雅中學”。
作為晚清名臣之一,張之洞亦曾以“廣雅”為號,可見他對創立這所書院的重視。他意在培養具有現代科技文化知識的洋務人才,認為大力發展近代科技、軍事工業是當務之急。所以在廣雅書院的教學內容中,西學的比例不小。有研究者認為,張之洞提出“中學為體,西學為用”的教育文化政策從源頭上看,應該是形成于創辦廣雅書院期間。至今,張之洞像仍然屹立在廣雅校園之中。
菊坡精舍
廣東學子精英集聚于此
清中后期的廣州書院群中,多數書院仍是因循守舊,而如學海堂、菊坡精舍等之所以能夠脫穎而出,一在立足實際,講求實學,二在“創新”。 清同治六年(1867),兩廣總督盧坤、廣東巡撫蔣益澧創辦了菊坡精舍。舍址在越秀山麓,聘請陳澧為院長。書院的經費來源先由蔣益澧帶頭捐款,其他名流、官員助捐作為辦學基金。“精舍”即學舍,出自《后漢書》:“劉淑立精舍講授,諸生常數百人。”
陳澧:“不敢當一座羅浮山”
陳澧是廣東番禺人,17歲中秀才,23歲鄉試中舉,之后6度赴京參加會試,都沒有考中進士,只當過廣東翁源縣訓導。他曾在粵秀書院讀書,也參加過學海堂的課試。他生于兩次鴉片戰爭之間的動蕩時期,曾避居南海的橫舍沙,從事著述和學問研究。31歲時便擔任學海堂學長,著作相當豐富,計有《東塾讀書記》《漢儒通義》《聲律通考》《唐宋歌詞新譜》《漢書地理志水道圖說》《廣州音說》等,學識極為淵博,尤長于音韻學的研究,在當時聲譽地位極高。
名臣郭嵩燾當廣東巡撫時,名士高心夔來到廣州,對郭說:“欲游羅浮,不然枉為廣東一行。”郭說:“君至廣東,已見陳蘭甫(即陳澧),不枉此行。”后來陳澧聽到這番話,自謙說:“不敢當一座羅浮山”。
培養出“東塾學派”中堅力量 菊坡精舍的制度受學海堂影響很大,但也有自己的鮮明特點。陳灃在《菊坡精舍記》里介紹:“灃既應聘,請如學海堂法,課以經史文筆。學海堂一歲四課,精舍一歲三十課,可以佐之,吾不自立法也。每課期諸生來聽講,灃既命題而講之,遂講讀書之法,取顧亭林說,大書‘行己有恥,博學于文’二語揭于前軒;吾不自立說也……”
“行己有恥,博學于文”是明末清初學者顧亭林(炎武)的著名主張,他常說:“四者(維)之中,恥為重要。”顧亭林治學態度嚴謹,提倡經世致用的實學。陳灃發揮了顧亭林的學說,用以教育學子。
陳灃培養了許多優秀的學子,病逝時“諸生惜之”,在院中設陳蘭甫先生祠以紀念。 菊坡精舍每期僅招生50人。招生對象一方面既有從粵秀、越華、羊城三書院推薦來的優秀學生,一方面是各地考取來的“勤學立品,可為士林表率,用備將來承明著作之選”的學子,還有各道、府、州、縣保舉而來的。可以看出,它與學海堂的教育類似,都是針對已經接受過相當教育程度的學人而開設的書院,可以說是集中了廣東士子的精華。
阮元曾在學海堂首創了專課肄業生制度,即學長從應課學生中選出品學兼優的學生10人,從《十三經注疏》《史記》《漢書》《后漢書》《三國志》《文選》《杜詩》《昌黎先生集》《朱子大全集》中“擇一書肄習”,接受更為深入的教育,類似于今天的研究生制度,后因書院經費來源中斷而被迫停辦。同治四年(1865),廣東巡撫郭嵩燾下令重新恢復舉辦專課肄業生制度,并進一步發展,除了經史之外,還新增數學一門。
菊坡精舍承襲了這種專課肄業生制度,培養出新學派“東塾學派”的中堅力量廖廷相、于式枚、何如銓等人。菊坡精舍也因此成為廣東繼學海堂之后的又一學術重鎮。
(記者 卜松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