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27日,龔義新和同事在涼水河張家灣清理水尺和流量計。

7月27日凌晨,北京市氣象臺發布暴雨黃色預警信號。一場“冒白煙”的大雨后,早上5點,東五環外運潮減河的一座橋上,龔義新和幾名同事盯著手中的顯示屏,等待水中測量儀器實時傳回的數據。

河水流量每秒378m3,水位較降雨前上漲1.15米——結果和大家的心理預期基本一致。作為北京市水文總站通縣水文站站長,一夜沒合眼的龔義新暫時松了一口氣:這種量級的漲水不會對河岸兩側和下游區域產生較大影響。


(資料圖)

眾所周知,北京缺水。可歷史上,每到“七下八上”(七月下旬至八月上旬)的主汛期,水患又是北京發生頻率最高、危害最大的自然災害之一。

在匱乏和泛濫之間為城市之水找到平衡點,是龔義新和他身后復雜的水務管理系統的主要工作。

1.6萬平方公里范圍內,每一處水源的脈動,都要在他們的把控之中。

雨聲就是集結號

7月26日夜里,淅淅瀝瀝的降雨緩解了連日的暑熱,但家住北京通州區的龔義新一直沒敢睡:實時數據顯示上游降水量在持續增加,多年的經驗告訴他,這次的來水小不了。

汛期時的水務工作者沒有上下班時間,雨聲就是集結號。27日凌晨1點40分,收到預警信號的龔義新趕回了通縣水文站,在這前后沒多長時間,其他本不當班的同事也陸續返崗,開始收集、匯總周邊監測站點的雨、水情數據。

河流水流情況每分鐘都在發生變化,雖然目前北京主要河、湖監測斷面基本實現了自動化監測,但當出現洪水時,人工測量、校核依然是及時獲得準確數據的必要環節。隨著時間推移,上游來水到達通縣水文站監測斷面,按照預案,龔義新和同事分為兩個應急監測小組,外出開展監測工作。

“一到汛期,各種不確定因素都會出現。”龔義新的隨身工具包里備著鐮刀和安全繩,“夏季植物生長速度快,再加上從上游卷挾而下的樹枝、漂浮物等,有時固定在水中的測量水尺會被掩蓋甚至移位,這就需要我們涉水清理或修復。”

7月26日,楊超凡(左一)、張曉東(右一)對京密引水渠附近一名違法垂釣者進行處罰和普法宣傳。 記者 郝赫 攝

從北京水文地圖上可以看到,這座方方正正的四九城內外,水脈蜿蜒縱橫。受西北高、東南低的地勢影響,永定河、大清河、北運河、潮白河、薊運河等五大主干河流基本呈西北-東南走向順流而下,勾連起425條流域面積10平方公里以上的河流、41個湖泊、21座大中型水庫,支流、溝渠、池塘等不可計數。

為了掌握各重點流域水情,從天安門腳下到四方郊區,北京共建起了339個水文監測設施。

水文是水務的基礎,在夏秋季節更是防汛抗洪的根本支撐。2016年7月19日至21日,北京遭遇持續強降雨。北京市水文總站副主任杜龍剛記得,那一年7月20日中午,根據當時全市水文站匯總的雨情、水情,再結合氣象部門的預報,水文總站對全市4個重點河道斷面發出了不同級別的洪水預警。

“在汛期,洪水預警是后續一系列防災、減災工作的信號。”據杜龍剛回憶,2021年7月11日潮白河流域出現持續強降雨,水文總站提前24小時對位于密云水庫上游的張家墳斷面發出洪水預警,為區域內群眾轉移和水庫調度工作爭取到了時間。“當時預測來水量是每秒1050m3,實際約為每秒1200m3,相當于黃色預警的洪水規模。”杜龍剛說。

腳下的運潮減河河水伴著雷聲迅速流動,不時在岸邊激涌起層層白浪。烏云沒散,雨還會下,龔義新知道,和分布在城市各處的數千名同行一樣,自己這一天的工作不過是起了個頭。

眼里盯著數,心里想著數

46.20米,對北京城市河湖管理處北環管理所副所長劉繼琨來說,這是每年汛期最重要的數據之一。

北環管理所承擔著首都核心功能區的防汛、景觀供水、水環境保障等任務,故宮博物院、中山公園、什剎海等著名旅游景區內的水都由其負責管理。站所旁邊則是上承轉河、下接北護城河的松林閘。

46.20米是松林閘的控制水位,一旦上游轉河水位升至以此為基準的上下10厘米的波動區間,閘門就要適度起落以調控水位。“汛期雨水多,不少城區河湖水道都要承擔行洪功能。強降雨來臨前和降雨過程中,我們也會加大監控頻次、預泄騰容,為可能到來的洪峰留出空間。”8月初的一天晚高峰時段,北京由北往南降下大雨。劉繼琨在離家不遠的地方被澆了個正著,眼見雨帶往城中心移動,他來不及回家換身衣服,又轉身朝30公里外的站所折返。

匯總數據、巡視河岸、提閘泄洪……等降雨結束、松林閘的實時水位回歸到正常數值,時針已指向次日凌晨兩點。

對自己轄區內的水“門兒清”,是每一個老水務人的標配,也是他們在每個“七下八上”主汛期心里不會七上八下的底氣。眼里盯著數據、心里想著數據、腦子里還隨時勾畫著曲線圖,龔義新說干水文時間長了,去哪兒遇到河、湖就會條件反射地找水位線,平日里看見數字沒到小數點后兩位也覺得不對勁,“都是職業病”。

北京市密云水庫管理處水環境監測分中心工作人員在密云水庫庫區采集水樣。

建站一個世紀來,通縣水文站的水文監測數據從未間斷過。從上世紀20年代國外專家的英文簽名,到新中國成立后一任任站長的中文落款,轄區河湖的水起水落都記錄在案。現任站長龔義新一直堅持親自審核監測數據和水情報文,“用數據說話的工作,容不得半點馬虎”。

發源于河北省的潮河與白河,其流域曾是北京歷史上水災頻發的地區。1960年,為了根治困擾當地多年的水患,北京市攔蓄白河、潮河之水建成密云水庫。作為北京市最大的水利樞紐,每年汛期,密云水庫都承擔著重要的防洪任務。

“按水庫流域降雨20mm預報,洪峰流量每秒18.2m3,三日洪量281萬m3,七日洪量491萬m3;按水庫流域降雨30mm預報,洪峰流量每秒30.5m3,三日洪量460萬m3,七日洪量803萬m3……”作為北京市密云水庫管理處調度運行科科長,鐘永華要在雨前雨中對各項數據作出精準預測,“數據變,水情預報就會變;預報變,防汛對策就會變。”

在北京,一條河流、一處水域應對一場強降雨,需要氣象、水務等多部門聯動。“既不能讓中上游河水上岸,又不能讓下游承載過大的洪峰,每個部門要各管一攤,但也不能各調各的。”杜龍剛說。和水打交道,是一門平衡的藝術。

近年來,隨著技術進步,數據在水情研判中發揮的作用變得越來越大。杜龍剛以洪水預警舉例:“幾年前洪水預警還只能提前幾個小時發布,現在通過將氣象部門的預報數據導入不斷完善的水文模型,水文專家已經可以提前12小時甚至更長時間預判洪水量級。”

提得起 放得下

7月25日,強降雨到來前一天,北京市密云水庫管理處潮河管理所收到供水調度令,要將潮河輸水隧洞出口水流量由每秒10.0m3減至每秒5.0m3。收到調度令后,閘門班班長王奇操作啟閉機,讓閘門開度又小了一些。

潮河管理所閘門班位于密云水庫潮河主壩向東3公里處。如今已是管理所副所長的蔡云曾在那里工作了好些年頭。在他看來,保證閘門隨時提得起、放得下是班組的頭等任務。“尤其在汛期,來水量大,城市需水量也大,水庫要根據統籌調度騰容調洪,能不能做到令行禁止,全看閘門班日常巡檢和養護工作夠不夠仔細。”蔡云說。

潮河輸水隧洞出口再向東3公里,是密云水庫最大的泄水建筑物——第三溢洪道。2021年4月,密云水庫開啟試驗性生態補水。當年汛期,北京市雨量明顯偏多。8月,密云水庫突破歷史最高水位線153.98米。下汛后,上游來水仍無明顯減少,10月水庫達到建成以來最大蓄水量35.793億立方米。在秋季生態補水的近一個月時間里,庫中蓄水以最大每秒120m3的流量泄出,通過第三溢洪道向下游涌去。

防洪之外,密云水庫兼具向北京城供水的功能。“這常常是兩件相互矛盾的事。”鐘永華說,“供水,自然希望水越多越好;可水一旦過量,洪澇風險就急劇上升。如何讓密云水庫的生態保護功能、供水保障功能和調蓄功能同時處于最佳區間,是我們一直在研究的課題。”

王奇出生于距密云水庫1公里處的石馬峪村,從小在水庫邊長大。2017年他接替蔡云成了閘門班班長,同時接過的還有保障每一道閘門正常起落的重任。

今年2月,第三溢洪道的閘門到了該更換鋼絲繩的時候。那是6扇總長度近百米的鋼制閘門,每扇閘門重達73噸、配有1噸重的鋼絲繩。

立春不久的北京最低氣溫還在0℃以下,鋼絲繩上冰結得很厚實。為了順利施工,王奇他們一壺一壺地燒開水,再攀上13米高的作業平臺一壺一壺地往繩上澆。

從初春到立夏,閘門班的工作人員大多數時間都是在閘門旁上下攀爬度過的。緊趕慢趕,他們終于在今年入汛前完成了6條鋼絲繩的更換任務。

如今,站在第三溢洪道的閘門上方,能俯瞰到河床上一條寬而深的沖擊道。遠方,出庫后的潮、白兩河河水在密云區河槽村匯合,以潮白河的名字穿過北京東部。

在距離密云水庫百余公里的北京中心城區,100余座閘壩分設在各處,與供水湖泊、蓄滯洪區、雨洪調蓄工程等一道調控著各處河湖的庫容和流量。劉繼琨還記得,2016年“7·20”暴雨時,北環管理所轄區內所有閘門都提出了水面,以最大泄洪流量保證“水不上岸”。和王奇他們一樣,閘門巡檢是北環管理所工作人員每天的規定動作。“內城六海的閘門建于20世紀五六十年代,有的還要依靠手動提放。即便已經實現自動化操作的閘門,人工確認后我也更放心。”劉繼琨說。

有水的地方才有靈氣

龔義新自小在潮河邊長大,20年前到了通縣水文站工作。他說自己剛到站里時,附近的北運河、運潮減河水質并不好,一到夏天,老遠就能聞到刺鼻的味道,有些區域的河道甚至連年干涸,“河里沒有水,檢測設備平時長期閑置,汛期來了洪水,突然測到的數據總讓人懷疑它的準確性。”龔義新說。

北京屬于資源型重度缺水地區。根據聯合國發布的標準,年人均水資源量少于500m3的地區屬于“極度缺水”狀態。2014年前,北京全市年人均水資源量長期徘徊在100m3左右;2014年南水北調工程引水進京后,該市年人均水資源量也僅僅提高到150m3左右。歷史上,地下水曾是北京的重要水源,但受超采、氣候變化等因素影響,2015年,該市地下水平均埋藏深度已由1980年的7.24米下降到25.75米。

南水入京前,北京流傳著這么一句話:“北京人每喝三杯水,有兩杯來自密云水庫。”作為北京最重要的地表飲用水源地,密云水庫的水質關系著千萬人的飲水安全。

8月21日,劉繼琨在松林閘查看檢查機閘起閉設備。

夏天,密云水庫的常規水質檢測會由每月一次加密為每周一次。每周一上午,北京市水環境監測中心密云水庫分中心的工作人員兵分三路,兩路乘車至水庫上游定點采水點,一路乘環保動力船進入水庫,在有代表性的點位采集水樣。“采樣是分層進行,這樣能全面測定水體中各項水質指標的種類、濃度及其變化趨勢。”分中心副主任趙守彥表示。

密云水庫向北京城區供水主要有兩條路徑,一是通過白河發電隧洞、京密引水渠引水至市區,二是通過第九水廠引水隧洞、地下管道引水至第九水廠。

蔡云所在的潮河管理所毗鄰第九水廠引水隧洞。每天早上9點,管理所的日常工程、設備巡檢工作就從那里開始。“密云水庫的水過了我們這一關,再經過多道檢測和水廠的預處理,最終從北京千家萬戶的水龍頭里流出。”蔡云說。據統計,自建成至2021年底,密云水庫已累計為北京地區供水290多億立方米。

2015年,南水北調入密云水庫調蓄工程完工,意味著從此南水不但可以直接調進自來水廠,還可沿京密引水渠的明渠暗道、經9級泵站反向調入密云水庫。如今,南水北調中線總干渠的終點團城湖水面寬闊;密云水庫蓄水量從2004年的最低6億多立方米漲至現在的4倍有余;城市地下水位持續多年回升,2021年平均埋深已至16.39米……北京水資源的“家底”正不斷變厚。

2021年,北京迎來豐水年,加上生態補水和多年流域綜合治理,81處干涸多年的泉眼復涌,永定河、潮白河時隔20多年再次全線通水,不但實現北京五大主干河流全部流動并貫通入海,也有效地回補了流域內的地下水。目前,北京市健康水體比例達85.8%,水生動植物種群穩步增加,水生態環境不斷改善。

曾經困擾龔義新的部分水文數據勘測問題基本不復存在。不僅如此,作為一位把家安在運潮減河旁的北京市民,他說這些年自己越發懂了一句老話,“有水的地方,才有靈氣。”

為了河湖的清澈

8月初的北京,迎來了夏天里最難熬的“桑拿”天氣。但越是這種時候,北京市水務綜合執法總隊昌平分隊的楊超凡和同事就越要到室外去執行公務。

“這里是飲用水水源一級保護區,禁止垂釣,請您拾好物品和垃圾跟我們走。”沿著京密引水渠的防護網一路巡邏,楊超凡他們發現有人在渠邊違規垂釣,幾個小伙子利落地翻過2米高的防護網,向垂釣者亮出行政執法證,打開執法記錄儀全程記錄執法過程。

為進一步加強水源保護,2021年2月,北京市整合水政監察大隊、南水北調工程執法大隊以及有相關行政執法職責的事業單位的力量,掛牌成立北京市水務綜合執法總隊,并按行政區下設16支分隊,履行市級14大類414項涉水執法權責清單,開展綜合執法,統籌協調各區水務執法等工作。昌平分隊共9名隊員,承擔了覆蓋昌平全區千余平方公里的市級水務執法工作。“水環境保護、涉河工程安全質量監管與水工程保護、供排水及節水管理等都在我們的管理范圍內。”與楊超凡搭檔巡邏的張曉東介紹說。

90后楊超凡已經有5年執法經驗,從原北京市水政監察大隊到新成立的北京市水務綜合執法總隊昌平分隊,他和隊友們僅用一周時間就快速熟悉了昌平區重點執法水域。根據執法車的記錄,一年多來,他們平均每月要在外“跑”2000多公里。結合一些水事違法行為的特點,執法隊員還要在晨夜、周末等時間開展錯時執法。

比起在外奔波的辛苦,執法的專業性和與執法對象的溝通技巧是對年輕人更大的考驗。以京密引水渠為例,周邊村鎮住了不少老年人,他們中有的人法律意識不強,外出還常常不帶身份證、現金等,要對他們的不當行為進行處罰可以說是難上加難。執法時,楊超凡與同事們總要隨身帶著普法宣傳材料,邊巡查邊普法,“相比于以前執法‘一罰了之’,現在更注重普法為先。讓行政相對人懂法守法,主動自查自糾,才能在執法有‘力度’和‘溫度’的同時,推動社會齊抓共管、形成長效機制。”楊超凡說。

數據顯示,今年上半年,北京市水務綜合執法總隊共開展執法檢查1.8萬次,組織有關冬奧、防汛等專項行動16次,涉及水環境、水工程、防汛抗旱、安全生產等多領域;此外,執法總隊還聯合市公安局、農業農村局、城管委、市屬水管單位、屬地政府等部門開展執法行動400余次。

現代城市里,每個人的生活都與水息息相關,但難得有人會意識到,要維系河湖、水庫、引水渠的平靜與清澈,需要多部門、多領域聯動合作,時刻把好城市之水的脈動。

大多數時候,人們感知到的只是一條信息。比如,8月17日,北京市民收到了市防汛辦的提示短信:18日凌晨至夜間本市有大到暴雨,請市民合理出行,避讓積水路段,遠離河道和危險山區……

那時,各處的水務人已嚴陣以待。

標簽: 密云水庫 京密引水渠 工作人員